新源吐尔根我的知青记忆二

年,我们一批六六、六七届高、初中毕业生被分配到新源县的吐尔根乡,新疆石油管理局钢铁厂的农场设在这里。

吐尔根农场的绝大部分职工是河南人,而且是当时被叫做“盲流”的人,知青们戏称是“接受盲流的再教育“。现在来看这些“盲流”,其实应该是最早的“人才流动”,只有头脑灵活的人,才不会死守一片贫瘠的土地,而会积极的去开拓新的生路。

大批知青的到来,住宿成了问题,以至于一部分人被临时安置在刚刚修建的马厩里。女孩子们坐在行李卷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很快,住宿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吐尔根以它肥沃的土壤,丰富的物产,善良热情的农场职工,和美丽的大自然接纳了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

吐尔根乡在巩乃斯河的北岸。充沛的水源,孕育了这里优质的草场和肥沃的耕地。尤以这里的冬小麦产量高、质量好而闻名。

这里被称作是“鸡蛋堆成山、牛奶流成河”的地方。每天傍晚收工后,大家端一个茶缸,到周边的牧民家里转转,2毛钱就可以买一大缸酸奶回来。

当地的哈萨克不吃鸡,但他们却养鸡。那些鸡都是散养的,根本无须照料。每逢过年前,知青们快要回家看望父母了,便去哈萨克的毡房转转,一块砖茶,可以换八只老母鸡。茶砖是哈萨克牧民们的生活必需品,老乡们很高兴,知青们也有了带给父母亲的礼物。

这张地图的右上角,红线圈出来的独山子区,就是知青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地图中那大片灰蓝色的区域,是新源县。新源县的北部红色箭头指向的那个绿色小点儿,就是吐尔根乡。那时,从独山子到农场,要沿着地图北边那条路,从东往西,经过赛里木湖、穿过天山,经过芦草沟南下然后往东,经过伊宁市,也就是蓝色箭头标出的路线,环绕横亘其间的天山兜一个大圈。多年后重返新疆,我才弄清,原来从独山子往吐尔根有一条捷径,直接南下,穿过天山再西去一小段即到,就是地图中红色箭头标出的路线,但在那时,这条路是禁行的。

回家的路是车马兼程。从农场到有汽车乘坐的地方须骑马三十多公里,再搭乘汽车,单程就得三天的时间。一路真可谓跋山涉水,却也是乐在其中,因为沿途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返程时父母大包小包尽可能多地塞满吃的用的。其实大可不必,比起内地的许多知青,我们真是幸运了许多。

有关知青生活的文字,大都是贫瘠、痛苦和无奈。可我,却并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在烈日的曝晒下,在一望无际的大田里埋头除草,在看不见人头的玉米地里掰玉米,劳动强度很大,也很辛苦,但大家都是埋头苦干,毫无怨言。

我这只有80多斤的瘦弱小个子,肩挑两个大铁桶,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刚刚收割过的麦茬地给大家送开水,为了不让水泼洒出来我在水面上放了特意采来的薄荷叶,看着大伙儿喝着我担来的水,发自内心的开心。那时,“劳动是光荣的”这一观念,根深蒂固的植入人心。

也许,我那时还太傻,什么前途啊,未来啊,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从小到大,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中学毕业后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似乎是一条按部就班的路,从没有想过中途会突然被抛出既定的轨道,就这样突然被推进了茫然未知的社会。大概也正因为傻,从没有过对未来的设想和追求,也就没有失望的痛苦。昏昏然和大家一起混。

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前方是什么?还有前方吗?

若说全然没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也不准确。我曾经在另一位同学的鼓动下,想一起去报考美院。因为,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画画。可是,却没有获得批准。几个月后,停止高考的通知下达,一切都改变了。多年后,我返回独山子,一位教过我的物理老师很郑重地对我说:别人你都可以不看,但有一个人你一定要去看。就是我的班主任曾大庸老师。我和另两位同学一起去看望了他,曾老师激动地对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憋在心里,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就是:那年我不该阻拦你去报考美院。

第二年,曾老师就病逝了。曾老师在辞世前,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很惊愕。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不是太寻常了吗?有几个人会为这内疚半辈子?

曾老师是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援疆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尤其是文言文时,他常会用粉笔,即兴在黑板上画一些山水即景。退休之后,他终于有时间致力于绘画了。我们去他家时,墙上挂满了他的绘画作品。那次见过面后不久,即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他托人送给我一本他刚刚出版的画册。我终于明白,曾老师之所以内疚,是因为没有能力帮一个孩子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痛心的是,这孩子终于也像他一样,扼杀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其实,当时不让我报考美院的,是我在读中学的校方,曾老师作为班主任只是执行者。因为,升学率比尊重个人的兴趣爱好更重要。

关于那段知青岁月,印象最深的,是人际间淳朴而深厚的情谊。

有一次在大田里锄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里,每个人负责几垅,大家并排前行。我因为笨拙,一会儿就被甩到老后面了。我急死忙活地往前赶,汗珠如水般往下淌,直起腰来抹抹汗,突然发现我前面的草已经被人锄掉了,我惊讶地四顾,才知道是和我相邻的尕娃(低我三届的陈淑云同学)帮我给锄掉了。而她,仅只是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我终于能和大家并排前行了,因为每当我落后的时候,尕娃就伸出了援手。

我们这批知青到农场后,被编成了几个班,每个班都被编入了几位农工,班长由农工担任。我所在的班长叫张春华,一位很能干的少妇,人也长得很漂亮,红扑扑的圆脸,一双镶着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春华正直又善良,把我叫到她家里去吃饭是常有的事。在派工时,也尽可能地照顾我。有一段时间,安排给我干的活儿,是烧洗澡水。

澡堂外有一个高高的储水的大锅炉,底下生火。在锅炉的一侧,砌有窄窄的只容一个人上去的台阶,我须担着两桶水沿台阶上到锅炉的顶部,然后把水注入锅炉里。每天把这锅炉的水烧热后,我的工作就算结束了。这工作看起来辛苦,可却是美差呢!因为,任务完成了,你就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甚至可以到那个小卖部去逛逛,买些应急的生活用品。

很奇怪,当初为什么没有在锅炉的顶部安装一个水龙头呢?是贫困限制了人们的想象?还是,劳动成为了一种惩罚的手段?不知道后来落下的腰椎病,是否和这个时期超负荷的劳作有关。

那时的交通工具是马,农场里鲜有汽车进来。一旦听到农场的孩子们欢呼雀跃,用浓浓的河南腔拖着长长的嗓音歌唱似的喊着“汽车来了......汽车来了......"分布在四面八方的知青们,就会伸长脖子,循一个方向寻找远方那一股卷起的黄尘,看着它由远至近徐徐地向农场推进。是邮局送来了家书,带来了远方父母的包裹?还是哪位幸运的同学要被调走了或者被推荐去上大学?

若干年后我重访吐尔根,想去看看春华班长,农场早已消失,农场的员工也早已调离。知青们已相继回城,现在都是爷爷奶奶辈了。有过这段特殊的经历做铺垫,再坎坷的路他们也能坦然以对。这些曾经的知青们特别重感情,共同的历练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们中间有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一起读书,一起下乡,一起回城,一起工作、成家立业,又一起退休,现在,一起在阳光下唠嗑,当他们回忆往事时,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概?

我觉得,上山下乡,对于锻炼年轻人还是很有必要。至少,这是了解社会,了解人生的一个重要窗口。更何况对于体能和心智的健全发展,都是很有意义的。但这只是一种途径,而不是全部。人各有志,必须充分尊重个人的意愿和选择。人生的设计,应该是由自己独立决定和完成的。

最近家里维修房子,来了个施工队,开始的人员组成很年轻,结果走马灯似的换人,最后只剩下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工头。因为年轻人怕苦,觉得活儿太累,走了;而这对夫妻,为了給读书的孩子挣学费,再苦再累也要坚持。有人问他们,你们俩都出来了,孩子谁管?“住校”。“吃食堂?”,“下饭馆,现在的孩子谁吃食堂?”,我听的张口结舌。

我不知道,这样的年轻人将怎样立足于社会?他们脆弱的双肩担当得起那份责任吗?

鹰击长空,方为雄鹰的本色。低旋田埂,只能捡些残羹剩饭。

世事沧桑。最没有想到的是,我曾经奉献过青春的吐尔根乡,现在成了一个名闻遐迩的风景区。

这里拥有一大片中世纪遗留下的古老的野杏林,多达3万多亩。

每年的春天,这里的一座座山头,便晕染了大片大片绯色的云,杏花开了。

全国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

年轻人们来到这里,兑现自己的梦。

骑在马夫保护着的马背上,过一下“骑士”瘾。

托举起拴着链子的鹰,自己也将展翅翱翔。

遗憾的是,我们的青葱岁月,却与这一切无关。因为,我们终日埋头干活儿,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片杏林的存在。尽管她就在我们的身边。那时,除了劳动,脱胎换骨地改造灵魂,还敢有审美的需要吗?

有过一次关于杏树的趣事,那是随宣传队去慰问部队。部队在山里,山林茂密。山里有条大河,绿色的波浪汹涌澎湃,许多古老的大树低低的弯腰横垂在河面上。而杏树上,金橙色的硕大的杏子,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轻轻一摇树杆,杏子纷纷落下,大家守着杏树猛劲儿地吃。过后,男孩子们脱下外衣外裤,把袖头裤管扎起,满满地塞满了杏子。这次与杏树的邂逅成了我一段美好的记忆。老想着再去故地重游,去寻找那条大河,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次放松休息,是我被调到钢铁厂子弟学校后,与几位同事一起去山里远足,那里,森林密布,雪水叮咚,到处是野生的中草药:党参、益母草、黄芪、伊贝母......我才知道,这里,是一个野生中草药的宝库。很庆幸,我的知青岁月,是在新疆伊犁新源县的巩乃斯河畔度过。

成片簇拥着绽放的杏树,大都生长在阳坡。这是一颗被鸟儿丢弃在阴坡的杏树种子,也兀自成长,花满枝头。

植根于肥沃的土壤,享受充足的阳光雨露,茁壮成长,蔚然成林,固然幸运。被弃置于阴暗的角落、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够顽强地生存下来,甚至开花结果,是一道更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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