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弹拨
年夏季的一天,在征求《塔城文艺》封面设计理念的讨论中,贺振平说:“《塔城文艺》的出版,是塔城的一件里程碑意义的大事,我建议用塔城的《重建塔尔巴哈台绥靖城碑纪》作为封面背景,因为《碑纪》有它‘唯一性、稀缺性、严肃性和艺术性’所凸显的地域特点和历史内涵,可以涵盖一份现代探索对历史的传承责任和深度认知。”他的独到见解立刻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会后,他用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设计并提交了样稿,于是《塔城文艺》便携着一份寄托精彩亮相。
那一刻,我看到说者的心中有一幅波澜壮阔的塔城文化图景,有一种对塔城平静宽博的挚爱深情,塔城厚重的历史就这样举重若轻间被他款款呈现。
乘此机会,我与贺老师聊了聊,并得到他爽快馈赠的书籍《塔城记忆》和《转场》。仔细阅读后,让我初识了他的文字功底、摄影视角及对他塔城的深厚情感。
前一段时间,又去红楼博物馆里看了贺振平主题为《生命、阳光、草原》的影展。那天,博物馆里的人并不多,我在那光影变幻的画面前走走停停,流连忘返于摄影师专注的姿态和恭谦的视线里。
这八十余幅作品意境恬静、构图简洁、视角灵动、色彩瑰丽,似被微风浸润泉溪淘洗,呈现着生命沉静淡然的诗意,让我感受到人与自然之间在距离之外的炽热情感与美好,更领悟的是一份摄者心灵栖居的诗意。在《金秋牧歌》、《诗意家园》、《美丽的喀浪古尔水库》、《冬天的童话》中,那些草原白云、毡房牛羊、灵雀小兽、牧场人家的笑靥秋波都深情并茂,虽生存孤寂却生命蓬勃。每一副都让人有把那些生命的气息藏纳心底深处的愿望,每一眼都让人有一种再看一眼的不舍之情,在摄影师的视觉语言里,我读到了“相由心生,图如其人”,直到看门的保卫再三催促,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从一幅作者在黄河壶口瀑布前的照片介绍中,我对这个出生在六十年代末的陕西关中汉子有了初步的了解。目前,贺振平是中国民俗摄影协会博学会士、新疆摄影家协会会员、作家、塔城地区摄影协会副主席。在塔城生活的二十多年岁月里,贺振平痴迷草原如初遇,辗转自然调查发现,用相机捕捉新疆多元文化形态中生动绚丽的特色,真实记录了塔尔巴哈台、伊犁河谷、阿勒泰地区的地理风貌、游牧文化、民俗风情和草原精灵,已先后出版了《家园》、《塔城记忆》、《天山猎鹰》、《游牧记忆》和《神秘的新疆塔尔巴哈台荒野传奇》等多部书籍;同时,他的作品曾多次获得世界的、全国的、全疆的摄影奖项。
《猎鹰》是贺振平年出版的一部完整图说中国神秘驯鹰文化遗产的专著。北疆四野之处的凶猛猎鹰,有关图腾崇拜的神奇传说,难忘的加依尔山冬猎,扑朔迷离的鹰兔厮战,惊心动魄的鹰狐搏杀,都被他一一亲历摄录见证。
他坚持不懂的坚决不说,说到的都有据可查。对卷帙浩繁的关于猎鹰种类、猎鹰驯养以及猎鹰文化渊源的资料对比查阅、收集整理、校正编纂,修正了人们对猎鹰种类、驯鹰过程及传统等相关内容的一些模糊或错误的认识,使每根猎鹰的羽翎都闪闪发光,每双狩猎的目光都炯炯闪亮,打开了一扇世人了解中国神秘驯鹰文化的窗口,给人欣赏的不仅是他“猎鹰”的观察视角、表达力度和情感叙述,更让人领略的是人类对于超越自身视线和高度心驰神往的豪情胸怀。新疆著名影视导演、摄影家刘湘晨在序中写到,读到这本书“实际上,你是在缅怀一个伟大的时代”。
在后来与贺老师的聊天中知道,小时候,他在陕西关中的家乡曾拜国画家、三秦书画院院长秦鸿章老师学习画艺。老师擅长的“鹰、鸡、牡丹”在画界称为“三绝”,给他印象极深,从此,在他心里便对鹰---这个蓝天“神鸟”有了一段萦绕的情愫。在后来不断地与草原牧人、与驯鹰人的偶然相遇、亲密接触和追寻体验下,发生了许许多多“追鹰”的故事,以致一路走来成就了《猎鹰》和此刻的自己。
他的笔名“风雪石”,他的艺术馆“大漠风”,艺术馆里有一座栩栩如生的木刻展翅猎鹰,他的Q名“天山猎鹰”,头像亦是一只猎鹰,无不透露着他对猎鹰及自然的挚爱。
成功的作品都蕴藏着作者的深刻思想。那次影展中,有一张拍摄于阿勒泰地区禾木山谷的名为《俯瞰云中部落》的作品让我记忆深刻,一只白尾海雕在高处侧身凝望着远处的山岭、绵延的草原和牧场人家,极目的远瞩透彻天地,仿佛作者的辽阔襟怀与无尽神往,鹰已然是贺振平的图腾以及他的自喻和自励。
贺老师说,在拍摄中,最难拍的是那些充满灵性的动物,它们生活在大山深处,聪慧敏感,不易遇到和靠近。只要能拍到那怕有些模糊。有时候,为了追踪一只鹰或一群羊,他要跑很长的路甚至上百公里。有时候追到了,或者光线不合适,或者鹰飞走了,羊跑掉了,他也不沮丧,毕竟在茫茫尘世中遇到它们就算福分。
和他感情最好、让他最难忘的还有塔尔巴哈台中玉兹瓦克部落勺尕支脉的驯鹰人伊玛木·哈力和中玉兹克烈部、阿夏玛依勒克克烈部的驯鹰人托烈拜·恰胡两位老人,他们都是部落里道高望重、身怀绝迹的传奇猎人。
对于一个陌生汉人对异族生活的闯入,起始得到的都是慎重的冷漠和不解的疑惑。后来经过友人的多次牵线,他自己多次真诚地拜访以及多次风雪中的捕猎行动后,坐在毡房里,手捧主人热情相让的奶茶和抓饭,盘腿坐在地炕美丽的“斯尔马克”(花毡)上聊天讲故事,让他们成了感情深厚的忘年之友。在他面前,两位老人的看家本领都毫无遗漏,成为贺振平抢救驯鹰遗产的现场记录和成就《猎鹰》的珍贵史料。只可惜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那一刻,贺老师沉浸在遥远的往事回忆之中,而我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安慰或许他能够明白“其实,他们已经永生在你的书籍和心灵里了”。
每座城池的历史都是时光和故事的层峦叠嶂,新的覆盖旧的,笑声刷新眼泪。塔城亦是如此。这座小城的掌纹总在转角的街巷、河岸的垂柳、高大的城墙上悄悄泄露,那里留下了寒霜镂刻、太阳曝晒、岁月啃噬的痕迹,也贮存着姓名、年代、意念和美德。
在《塔城记忆》里,贺振平拍摄、收集和整理了大量的人文历史照片,用黑白光影的水墨丹青轻轻拂去历史的蒙尘,将那些关于塔城的“社会历史、劳动生产、城市乡村、居民院落”等渐逝的生命痕迹和家园记忆显影乃至复活。
就着一株暖黄的灯色,轻轻地翻阅静静地品味,与《塔城记忆》相约的阑珊夜晚,仿若与旧友的秉烛夜话,久远的月色已然是灵魂深处的静谧与温暖,一直不曾远离。那道老院大门的背后,也许亲人风雪夜归的熟悉脚步声犹在耳畔,宅院里的花儿也依然香气袭人;幽径小巷的尽头,或许小伙伴们的目光依然清婉生辉,正和一只绿翅蝴蝶莺歌燕舞,那缀满岁月流年真悲欢离合的晶莹记忆,像一本城市图像的随笔日记,化作岁月凝固的图画、声音、气息和诗行,藏录着小城人的情感和认知,展现了贺振平对生存观照的理性思考以及对心灵关怀的感性表达,成为塔城人关于生命往事的集体怀旧,关于光阴岁月的驻足缅想,关于故土家园的精神重返。
“原来岁月并不是真的逝去,它只是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却转过来躲在我们的心里,然后再慢慢地来改变我们的容貌。”(席慕容语)在这里,浮躁的心沉醉简单与平和,生命深处的力量,贴近内心的记忆,伴随时代的脚步依然波澜涌动。因此,岁月虽远,但幸福却一步步走近。
那天在贺老师的办公室里,他又拿出收集到的一些老照片给我们看,那种欣喜就像孩子展示自己心爱的宝物。他说要再版《塔城记忆》,尽可能多地去记录它的过去和现在,尽可能多地为后人留下历史的印痕。
这本书其实早声名远扬在外和外地的塔城人当中。一位远在大连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同学曾经打电话问我要过这本书,惭愧的是当时我正坐在井底忙着观天还不知道这本书呢。当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已有人先寄给了他。这本书再版后,我一定在第一时间给他捎去家乡记忆的惊喜。
年出版的《游牧记忆——图说哈萨克族游牧文化》入选《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图文集,是贺振平用6年时间追踪新疆北部哈萨克民族迁惊心动魄的迁徙转场活动的全景式记录经典书籍。在这部用文字、大量图片以及他亲手绘制的转场牧道地图留存下来的草原文化宝贵记忆和历史遗产中,那些围绕转场而产生的自然崇拜、天文地理、宗教情怀、部落会盟的片段和场景,依然盈满不屈的信念和希望,穿越岁月鲜活扑面。
他说“通过拍摄游牧文化,我对哈萨克民族有了深刻的理解、尊重和热爱。”在拍摄游牧文化及驯鹰文化期间,贺振平结交了很多少数民族朋友,有山区牧民、护林员、哨所官兵等等。如今他们都是贺振平的“线人”。只要大山深处的哪座山谷上有云缕翕动,哪片草原上有羚羊奔跃,哪脉水流上有鸟羽掠过,他们都会把闪着诱惑的信息遥遥地传来。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轻如鸿毛,只有天边漫卷的故事,能牵动他的视线、召唤他的灵魂凌波微步地飞奔,哪里管它风重霜浓湿透衣鞋。因此,他拍的那些图片,随便指一张,背后都会有一段段生动传奇的故事。
从他《游牧记忆》的生动记录和独特解读中,你会发现,这个曾经头枕着秦川故里的高天厚土,背后横亘着黄河雄浑文化背景的作者,如今的血脉和灵魂里,激荡着塔尔巴哈台山下喀浪古儿河水和中原大地上黄河之水的欢悦浪花,在他如梦的记忆里,戈壁草原与黄土沟壑可以比肩而立衣袂相连,草原牧歌也可以与秦韵汉风丝竹和鸣声声缭绕。他的胸腔里因为翻滚过一解乡愁的烈酒,喉咙里也因为蔓延过沁人心脾的奶茶,而使的他对草原的气息魂牵梦绕,并对游牧文化倾满了一腔关怀和守望的盛情,让他成为用镜头和语言为草原动情而歌的“阿肯”。他像哈萨克牧民一样熟悉那些受特有民族思想、价值观念和古老风俗神圣保护的祖先们遗留下来的迢迢牧道,飘过牧道上空的滚滚扬尘以及湮没于牧道途中的呼啸蹄声。这个民族史诗般的文化精髓在他的笔墨和镜头里获得了世界的分享与精彩,吸引了各界的聚焦,填补了西北地区关于哈萨克族研究资料的空白,也为研究中国哈萨克游牧社会和文化提供了第一手资料,被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长沈澈称为“民俗摄影实践的典范之举”。
年风华正茂的贺振平随亲属来到塔城,在团当了三年美术老师后辞职、创业、娶妻、生子、摄影、出书,一路弹拨,一路成长,匆匆穿过人生中一段段重要岁月。读完这几本书,我发现,书的图片、文字甚至留白之间都无不隐藏着作者对塔城的深沉大爱和细润情感,也透露出塔城这片热土对他学识、思想和阅历的丰厚滋养。我为塔城有这样一位饱蘸深情的守望者和言说者而深感幸运,更对这位有着强烈文化担当意识、独立专注精神及个人风格魅力的摄影家和作家由衷敬佩。
采风印象
去年八月末的一天中午,贺振平说塔尔巴哈台山下的克孜别提村上空肯定会有奇迹出现。于是,我和笔友陈景莉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一起上山采风。一是想看看贺老师工作时的状态,二是想和他聊聊摄影背后的故事,三也是想跟着贺老师的镜头去看看我们未曾到处的美丽。
聊天中知道,创业中他先后投资装饰装潢、广告设计、建筑工程等项目,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年轻时的梦想和精神追求。他说“一个人只要肯吃苦总会获得财富和物质的满足。但只有物质安逸而没有精神追求的人灵魂会很空虚,无异于虚度一生。我喜欢读书,家里有一万多册书籍,差不多都读过。读书是一种沉淀和积累,它可以增加自己厚重的力量。有一句话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总归诗酒田园’,人离开世界的时候,身外的名利财富毫无意义,能留下的只有精神。”
于是,用他的话来说:一个偶然的机缘,天启朴心,魂归自然;二十多年来,拿起的相机就再也没有放下。
我也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多本地的摄影人,他们没有出过像你这样有深刻思想和内涵的书籍,而你却能做到呢?”
他说:“塔城是我的福地,是滋养并给我灵感的风水宝地。我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感恩热爱塔城。我拍不够这里的游牧文化、远山云天和浩瀚花海。其实,拍塔城的优秀摄影家很多。但也不乏沽名钓誉、逢场作秀的人。有的人拍动物只拍一次,拍花朵只用微距,而我拍这些生灵一定要追踪它们春夏秋冬每一季的生命状态。我拍花朵一定将花海的灿烂绽放在蓝天白云群山的背景之下,呈现它们生命的诗意、浪漫和美好。我的镜头里没有阴暗凄冷的画面,都是阳光丰沛和生命饱满”。
另外,他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界很大,人生很短。万物都是有灵的,一朵花、一粒虫、一株草在成长过程中也和人一样,有生存的艰辛,痛苦的磨难,总之,悲欣交集,风雨同行,完成一段生命很不容易。在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其实都很卑微,但是它们在艰难环境中不言放弃,顽强的生命洋溢出最灿烂的一面,很让我感动和受启发。所以,人应该向大自然学习,要有感恩悲悯敬畏之心。这也是我拍片写书的一点思考。有时候又像是一种宿命和责任,反正纠缠不休,欲罢不能。”
天降大任有斯人。一个人,无论他多么平凡普通,卑微渺小,总有一些理由需要他的存在,总会有一些生命需要他的呵护,好像先天有别于他人的胎记。于是,在别人眼里的景色,在贺振平眼里想必都是充满和负载着生命的哲思,是他融入血液、嵌入灵魂的先天使命。
贺振平又说,今年夏天,一位同学全家三口从陕西远道来塔城游玩,见到他时说“老贺,你咋看着特显老呢?”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血性阳刚、魁伟俊朗的男人过早地生了沧桑的白发,黑白相见的头发在彼此间躲躲闪闪,时隐时现着岁月风沙流过的点点痕迹。
小陈安慰他说:“贺老师,其实你是一副‘天然’大哥相。”
贺老师哈哈大笑:“在你俩面前,我简直就是天然的‘大叔’相啊!可能是我这个人太焦虑了吧,焦虑催我老。现在,我手头上有两本书正在排版校对,一天完不成就始终在心里挂着帐,还经常让我犯高血压。”
闪烁在贺老师对万物理解中的睿智神采,让我也深有感触。有人说大师都有一颗关照万物、悲悯人生的心。当然,“大师”是有其特殊的条件和规格,但我分明看到贺老师大师般的心境。这种心境出于宁静的鍖椾含鍘诲摢瀹跺尰闄㈡不鐤楃櫧鐧滈姣旇緝濂?鍖椾含鏉冨▉鐨勭櫧鐧滈鍖婚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