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奇台丨古城驼运

来源丨王晨

周涛先生在好些文章中谈到了马。看得出,他是把马视为一种神灵,因而他对马也表现出一种虔诚。我对骆驼也怀有那样的情感,一接触到和骆驼有关的人和事,便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兴奋。因为我从那些驼户和驼队身上,看到了古城——新疆奇台的原貌,知道了如果没有当初的驼队,古城的现在恐怕不能给今人太多的骄傲,太多的自豪。

一日,中国美术家丝绸之路考察团到达奇台古城。那些车身上都有醒目的标志:一个太阳般的圆形中,屹立着一峰笃诚老实的骆驼。

古城里,那陈年久远的骆驼,便在我思绪的慢镜头里出现了,在它的身后牵出我心中编织已久的情丝和一串串步履艰难而又昂首挺胸的驼队。

在通往外蒙和关内的道上,驼铃声向着旷野画出涟漪般的圆,驼队如土黄色的鹅群在沙海中游动,那些大蹄子踏出的驼路,被跟在驼队后面的几只狗嗅着。那些高大的身躯,将日头镶嵌在自己的驼峰间,轻松而又沉重地走进黄昏,和耀人的橘红融为一体。有时,为了躲避重税,驼队从出发地开始就走那些不毛之地,或入沙漠腹地绕关卡而行。那些通人性的长脖子骆驼,到了晚上解了驼铃过关卡时,蹄子放得极轻,走得极快,一声不吭,迅速过关,难怪驼户们称它们为“哑巴儿子”。进入外蒙古或俄罗斯境内,一种自豪感便油然而生,那些条篓子里的古城白酒吸引了蒙古人和俄国人贪婪的眼睛,他们大碗大碗地喝,喝得磕头作揖,鞠躬拥抱。古城白酒的醇香,便留在了异邦人的梦中。成垛成垛的茯茶、砖茶等货物,源源不断从他们手中换回驼商们需要的物资。

古城驼运究竟始于何时,众说不一。有说乾隆二十二年(公元年)的,有说道光六年(公元年)的。最为可信的应为自乾隆年间起由屯田形成经济圈时,驼队由小到大陆续跟进,使古城成为天山北麓的商业活动和边贸繁荣区,并使山西归化城货物囤积于此,蒙古诸联盟亦来此贸易,进而形成北疆大聚落。而古城产的烧酒、粮食则成为当时外运的主要产品,各种药物如鹿茸、枸杞、红花、贝母等药材掺杂其中,驼队多走草原道运至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再转京、津各地,古城成为驼运进疆的终点。到了光绪元年(公元年),左宗棠督军西征,津帮商人随大军西进,俗称“赶大营”,他们大获其利,其他商家闻风而动。可以想象,当时该是怎样的场面:前面有大军开道、搏杀,后面有商家拉骆驼、吆唤牛车,肩挑畜驮来疆。秦、陇、湘、鄂、豫、蜀商人,出嘉峪关经哈密入疆;而京、津、晋、绥商人由蒙古草原道到此。甚至还有身无分文者拽着骆驼尾巴也来冒险。一时间商号林立,商货如潮,奇台古城这一门户以最大的商贸集市崛起于新疆东部,成了名副其实的“旱码头”。

“天盛魁”、“天元成”、“天申恒”、“义兴隆”、“日新功”、“恒太源”等一大批字号,很快成为古城商业的佼佼者。他们的商迹到达塔城、喀什、和田、阿勒泰、吐鲁番及疆外的呼和浩特、北京,甚至远至俄罗斯等地。奇台与哈密、乌鲁木齐、伊犁并称为新疆的四大商业都会,成了当时新疆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之一。就连俄罗斯商人也进入奇台,开设洋行,开办商务,俄侨达到三十户,一百三十九人。到了民国二十五年(公元年),奇台已有洋行五家,洋货铺二十三家。而围绕这些字号运转的少不了那些驼户和三瓣子嘴。这些字号利用内外蒙边境草地良好的条件,使驼队步步深入,每年的秋冬两季驼队运货来疆,而夏季多在古城坐场,坐场骆驼最多时竟达四万峰。当坐场抓膘期满,驼户们最舒坦的日子就过去了,骆驼脱了旧衣换了新装,那些脆响的鞭声将大骆驼与驼羔分开,母驼与驼羔不绝的叫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黄色的尘土遮天蔽日地滚来,那驼群如移动的山峦从古城的街上排山倒海地穿过,一年一度的驼运便又开始了,驼户们的黄金季节也开始了。

商业一发达,其他玩意儿也来赶场:京剧叫板、秦腔狂吼、小曲子吟唱、花鼓儿轻敲,赌场上吆五喝六,烟馆里乌烟瘴气,甚至花枝招展的妓女们也招摇过市,把一些馋涎欲滴的驼户们腰里的银子尽数掠去。各种会馆相继建立:山西会馆、直隶会馆、凉州会馆,乾州会馆等。各会馆与民间集资修建关帝庙、城隍庙、财神庙、娘娘庙等近五十多座。不甘落后的满清旗人修建了三清宫、三忠祠等。湘王庙、文庙则为湘军和地方官宦绅士所修。于是,各种庙会纷至沓来,四方文化会聚于此,独树一帜的古城文化则水到渠成,应运而生。其中,最让人们称道的是山西会馆后面的春秋楼,为当时古城的最高建筑,后来却不幸毁于战火。

古城奇台的喇嘛湖梁在那时是个水草丰美的好去处,可供大批的牛羊栖息。每年春季四五月,秋季八九月,外蒙商人赶着大批牲畜满载货物来此交易。当时这里可谓古城最大的交易市场,仅天盛魁一家就雇有三位通司(翻译)。在这里蒙古人用羊毛、驼毛、皮张、奶制品等,换回他们需要的银碗、茶具、鼻烟壶、珠宝、项链、戒指、手镯、鹿茸、麝香、虎骨以及小麦、豌豆、糜子、谷子、胡麻油等。奇台作为商品集散地,吸引了青河、木垒、巴里坤、吐鲁番、阿勒泰的大批商人,他们车拉马驮,长途跋涉来这里交易。本埠的小商、小贩、粮行、米店也掺杂其中,而卖艺和杂耍的摊子也引得众人驻足观看,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声。喇嘛湖梁场面的火暴,生意的红火,把古城推向了一个极致,一个连商人和驼户们也没有完全料到的极致。

奇台作为商业中枢,每年由内地和国外运来的商品价值超过八百万银两。可见,当时古城驼运贸易如日中天,繁荣昌盛。而奇台原本就是新疆北部最富庶的地区之一。清乾隆二十四年(公元年),在平定了准噶尔部叛乱之后,军队便屯田于此,随后又有了旗屯、遣屯、回屯、户屯等。这里每年产麦达八十余万斤。左宗棠西征驱逐阿古柏时,就将古城作为军粮基地。民国期间,国民党竭力在奇台征粮纳草,补给乌鲁木齐、哈密等地官、兵、民、畜所需。就连马仲英两次进疆,也从奇台抽饷纳粮。也正是因为奇台盛产小麦,又产黄金,所以又被冠以“金奇台、金古城”美誉。于是,关里关外便有俗语称:“要想挣银子,走趟新疆古城子。走进古城子,跌倒拾银子。”

然而,到了民国十九年(公元年),百姓为躲避战乱纷纷逃难,在逃离中难民受一部分人的煽动、挑唆,有的便趁火打劫,对驼队进行拦截和哄抢。猖獗的匪患给了驼队致命的打击,有的连驼带人一起被抢走。被杀的驼户们悄无声息地去了,尸骨被抛在了戈壁荒丘,他们的血喷灌了一簇簇红柳。生存下来的驼户们哭天号地,脚一跺,发誓再不来新疆了,他们诅咒着匪徒,诅咒着古城子,流着泪回了家乡。

但是,也真有那么一些硬汉子又结成了帮,重买骆驼,重搭房子,冒着风险仍干着这丝绸路上的买卖。他们死扛着,硬顶着,终于撑了过来。为了生计,也为了发财,他们不得不这样干。但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用行动写下了一段让古城人值得骄傲的历史。当看到后辈们沿着他们开拓的路勇敢地走来,他们欣慰地笑了。而后来的人们则又去讴歌先辈的开拓精神和光辉业绩了。

那些留下来的驼户大都定居于古城,有的干脆将家眷架上骆驼,一站一站,把他们司空见惯的荒凉抛进了婆姨们的眼里。这些婆姨乐于跟着男人到这里来,因为驼户们的长缰绳能拴住她们的心。还因为,古城子毕竟是“跌倒拾银子”的地方。

但驼运毕竟是下苦的差事,路途上有说不尽的困苦艰难。每逢入夜,被风儿摇曳的帐篷里,便会传出驼户们低声吟唱的《驼户的日月难》:“驼户的日月难/自造吃来自造穿/挨饿受冻鞋跑烂/还得自己连……哎哟哟/驼户的日月难/一年四季不得闲。”

当了解了古城的历史,就不能不被那些拼了性命为古城的崛起和繁荣而努力奋斗的驼户们所感动了。当然,他们离我们已相去甚远,但我一看到骆驼,就会肃然起敬。的确,那些人类最信任、最可靠的朋友,是早该歇脚了,它们给人类的太多太多,自身得到的却很少很少。它们吃的是世上最粗糙的食料,连夜晚栖身最好的地方,也不过是露天的大场圈。雨雪交加的夜晚,其他牲畜都会有一个遮风避雨的棚圈,只有它们默默地承受自然的暴虐。有的骆驼死时还卧在风雪中,那一动不动的身姿,显得那样悲壮、神圣。只有夏日坐场的几个月,毛从身上脱下来时,才能有一个喘气的机会。转眼间,当养得膘肥体壮,两个峰子立起来时,它们又要进入漫长的驮运季节,直到把储存的气力消耗殆尽。因此,对骆驼的情感,我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漠。只要提起古城,我自然会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而且我坚信,只要说起丝绸之路,任何人都会想到“沙漠之舟”——骆驼。如今,退出历史舞台的骆驼,会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而奇台古城的的确确是它们亦步亦趋、一摇一晃,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给驮出来的。(发表于《回族文学》年第1期)

王晨

作者简介:王晨,男,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红马》。大型新疆曲子剧《戈壁花开》编剧。由昌吉州艺术剧院演出,该剧获得国家创作扶持基金,年参加了全国戏剧会演,中央“九州大戏台”全本播出。主编的《奇台民间文学丛书》获第三届天山文艺奖。文学作品散见于《长江文艺·好小说》《山西文学》《西部》《天山》《人物》《回族文学》《西北军事文学》等杂志。散文《木垒的城》获第二届《回族文学》奖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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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台县气象台预报

奇台县气象台天气预报:预计我县今天夜间到明天晴,气温8℃到25℃,上山区气温4℃到20℃;27日晴,气温11℃到30℃,上山区气温8℃到26℃;28日晴,气温14℃到32℃,上山区气温11℃到28℃。昨日地温平均5cm:17.0℃,10cm: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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